富士山下乐评

作者：把噗

之前听《富士山下》，觉得最好的一句是“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拥有”。意思虽然好理解，但对热恋中的人理解起来却比较困难。人身处热恋之中，难免是那种托付终身的境况。所谓占有，无非是独占，不想与别人共享，对方彻底地依附并忠诚于自己。处于热恋中的人这样般想，也是能够理解的。而且对于第一次身陷爱情漩涡的人，情况往往更是如此。这里的“第一次”不是说必得是初恋，如果初恋没有给人足够的爱的强度，分手并不会造成什么深远影响。关键是第一次让你醒悟到痛彻心扉的分手，而且这种醒悟是不自觉间获得的。你必须要熬过那段时间，你才能理解。

一开始的你，觉得爱情的本质不正是两相拥有吗？你拥有我，我拥有你。既然我为你付出了全部的真心，你也必得如此回报。这样的人最后分手了，是很难走出来的。你觉得是被爱情欺骗了，因而痛苦。你相信爱情可以永久，但事实不是。所以不是被爱情骗了，你是被自己骗了。你陷入了爱情的幻觉，这种幻觉越强烈，痛苦便越剧烈。你必须经过一长段让人无法理解的时期，才能走出痛苦。这就是我们说的关于爱的“事件”，一旦你从这种痛苦中走出来，你无意间已获得了许多关于爱的知识。爱的艺术不是学得的，而是在被迫无奈的情况下自然自然领悟到的，好像是上天在给予你分手的痛苦后作出的补偿。它从天而降，突然间你就明白了。

这种明白是关于如何看待爱情的，是来帮助我们破解最初我们对爱的错误认知，也就是事先构建的美好幻觉。可以说，是现实本身击碎了爱之幻镜。这不是坏事，反而是件好事。只有经过这样一个过程，你才能真正地理解爱，才能真正地去爱别人。所以一个人找到他的合适伴侣，往往不是初恋或者前几位恋人，而是在不断地试错后寻得的。原因就在于此，因为你必须先经历一次痛彻心扉的失恋过程，你才能理解何为爱。到这个时候，你不再是带着爱的幻觉（一种伟大的假象）去爱了，而是真真切切地体验两个人在一起时的快乐，而不是捆绑在一次。

我想，这个道理已经完全写在了林夕的歌词中。“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拥有”，理解起来自然是相对简单的。但对于初涉爱情的羔羊来说仍然难之又难，一旦你相信天长地久，那么你就做好痛苦的准备吧。比如当你发现她又有了新男友，你会有的那种无可理解的感觉，因而对生命和整个世界都产生怀疑。如果不是彻底的沉遁，等你能正确看待爱的关系，也就会明白爱人就像富士山，是搬不动移不开的，你只有走过去欣赏的资格，而没有占有的份。我想这是第一点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应该明确的，即爱不是占有，而是“二而一”，是在保持双方独立人格的基础上达到一致。这让我想到了埃克苏佩里在《小王子》里写下的名言——“爱不是彼此相互凝视，而是两人看往同一个方向”（Aimer ce n’est pas se regarder l’un l’autre mais regarder ensemble dans la meme direcertion.）。“相互凝视”就是两个人眼中只有彼此，围成封闭的圈子，将自己从世界中隔离；而“看向同一方向”是有共同的目标，两个人是分开的。

更加难以理解的其实是“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我觉得这句也是《富士山下》这首歌的歌词里写得最棒的一句。一旦理解了这一句，你就懂得了为何爱情。“拥有”不是占有，占有是自我意志的扩张，将自我的权力延伸到了对方身上，想将其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在人终归无法相互理解的境况下，人的自由意志会对控制带来负面的影响。占有是不可能的，只会带来痛苦。但我们可以“拥有”，在保持对方独立人格的基础上结合成更加互动互助的关系。但这种“拥有”为何“必先懂失去怎接受“呢？我觉得林夕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比林夕承受过更多痛苦的人大有人在，但只有他领悟出这个道理，并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表达了出来。

我想，林夕在这里想表达的意思无非是：只有失去过，并且接受了他（她）与别人在一起时你感到的痛苦，你才能领悟到爱是无法占有的。因此，失恋这个过程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它不是完全负面消极的，反而是一种迂回的生活过程。没有什么经历比失恋让人获得更多。甚至我觉得，没有经历过一次真正的失恋，一个人是无法真正成熟起来的。比如在爱的关系上，如果不经历一次痛彻心扉的恋情失败，你便无法真正去爱（当然还有其他可以从失恋中获得的教义）。不然的话，你的爱仍然是带有理性主义性质的占有之爱，那仍然是爱在无知之人身上建构的幻觉。

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历这样一个失恋的痛苦阶段，这个过程也许是非常惨痛的，痛到让你怀疑人生。可一旦你从中挺过来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你也不再会是原初的你，你懂得不只是爱情。这当然不是一个接受“现实”、放弃“理想”的过程。而是破除Iove Illusion的过程。没有经过这个过程的人是没有能力爱的，你只会沉溺在自我建构的幻觉中。这个道理也是无法教授的，只能自己经历自己领悟。也不是说敏感的人就更有特权获得这份领悟，不是的。我相信任何真正陷入爱情中的人其感官和心智的敏锐度都会自动调配到最高程度。所以，领悟爱的能力是上天给予每个人的。只要你真正用心去爱、去体验了，最后都能明白何为爱情。

这也是为何我觉得一个人一定要多经历几段有意义的恋情，而且要趁早。这样等到对的人出现的时候，就不会因为自己的“作”而错失了。这里的“对”显然也是一个只有等到爱情这个事件真正发生后才能回溯确认的词，在遭遇爱情的初始，你无法判断这段关系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早经历的好处在于，展开下一段恋情之前你已经做好遇上对的人的准备了。如果没有经历过失恋，懂得失去了应该怎么接受，即便遇上对的人，也是会被你“作”没的。所以，《富士山下》这歌词是很厉害的，厉害到让你在读过它之后，能从爱情的困厄中走出来。感谢林夕，林夕不骗人。